Scissors & Parchment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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卅日(十三)

TF双波主/威红 拟人武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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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三


震荡波坐在竹床上。床架低矮,他放不平腿,双膝上耸,姿势十分不舒展,可他已这么坐了小半个时辰。

他身后躺的人还没有醒。

震荡波又转过头看着谍首的面具。对这位同袍,自己暗自激赏,只是碍于对方的冷淡而未有交情。然而日前为医治声波伤势,两人共处的短短二十日间,彼此却意外改变了观感。

撇开更深的分歧,两人性情趣味投合,处得极为舒服,声波又没自己所想的敌意,甚至还曾颇为钦羡往昔的自己。而自己……从他负伤陷危期间照料备至,到见不得他颓丧,三番两次出言相激,自己起初曾以为这是出于医治他的责任,但时间愈久,愈是觉得,若再坚持这想法,未免自欺欺人了。自己研造的器物,他身为密探的修习,本都难得讲给别人,但两人对彼此都大方拿出来研讨,显见得是认为对方懂行,又可堪信任。这是自己最大的乐事,而在其间看着一本认真的谍首,自己又不知多少次暗想,或许,两人可以成为……朋友?

昔时身为武林盟坛主的震荡波,曾经是出名的好结交,但自从皮影戏之后,自己便再不知交情为何物,无论朋友、兄弟或其他,乃至现下竟不能肯定,自己所希望的结交,是否真是与谍首做朋友,或者仅是朋友。

然而这似乎已不再重要了。就在几个时辰以前,这个令自己数年来头一次起了结交心思的人,在豁命助自己保住铸室的机密之后,却向自己坦白,正是因为他,御天敌才知晓自己将反对武林盟苛政之人藏在何处,随即重兵镇压,最终将自己变成了今日的模样……

震荡波突然察觉眼前之人呼吸的变化。果然声波随即便醒了过来,似乎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,低头看了看右肩上固定的竹夹板,方道:

“这里……是北山?”

“是,是在硝洞外的工棚。”震荡波答道,“来袭北山的擎天柱是热破改扮,与主上相互试探了一阵,等我们和翼队的人到了北山,便退走了。看来与先前估计相同,他们的首要目标是铸室,硝洞这边并不打算硬碰。吊钩给你收拾了内外伤,你不要动右边肩膀,三两个月断骨便能长好。你昏了六个时辰,现在是五更末。”一面说着,便扶声波坐起了身。

声波看看他扶着自己的手,又低下了头。

震荡波心知他是讶于坦白之后,自己待他态度竟似毫无变化,也不点破,却听声波又问:

“这早晚外面便有这么大动静……在盖工棚?”他转头望向被竹席遮住的窗洞,此起彼伏的建造声响正从外面传进来。

“没错,除了翼队在近周巡逻,其他没伤的都去了。”震荡波道。分堂过来的人有先前在硝洞的两倍,昨夜挤在旧工棚和硝洞入口捱了一宿,天蒙蒙亮就赶紧起身去盖新棚子了,好在山上多竹,用来造工棚和床,很快便能造好。“工棚都是五七个人一间,只有两间堆工具的小房,腾出来给了主上和你我。方才我去洞里试验炼硝去了,才刚回来。”

确实,只不过回来了小半个时辰而已。

见震荡波已将诸事交代完毕,声波将头垂得更低,终于道:

“我昏去之前同你说的……”

震荡波截住了他的话:“你只是做了该做之事。如果你对御天敌说假话,被他识破,狂派在武林盟的渗透便会被翦灭,而我当时并非狂派的人,如何取舍,一目了然。何况,当时有人传信示警,叫我们撤离,我先前还不知传信的是谁,现在看来也是你吧。即使没有你,以御天敌对我的了解,他始终能猜到那些人藏在何处。到时在他镇压之下,能全身而退的人,不会比因你报信而得以安然撤离的多。”

声波抬起头来看着震荡波。警讯确实是他传的,也冒了极大风险,但他并不觉得这足以弥补自己的所作所为。他正想争辩,却见紫衣堂主直对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顿地道:

“再者,你曾钦羡景仰的武林盟坛主震荡波已经死了。即使你要赔罪,也找错人了。”

“你在说假话。”

声波几乎是脱口而出。见震荡波目光灼然一闪,显出意外的样子,他心知自己本无立场指控对方,但并不打算修正。他将声音压得更低:

“他还在。不然,你近日待我的种种,岂是一个无心无情的人所为?”

震荡波前半个时辰回想的种种,顿时又一发涌进了脑海。他想得出十句反驳甚至讽刺谍首的话,但此时他心中另一个声音占了上风:

不可自欺欺人。

他又深深看了声波一眼,才答道:

“那便证明给我看。”说罢便起身出了门。

声波盯着门口坐了好一阵。方才震荡波或许反应冷漠,但究其根本,他已经表示,并未因自己的坦白而改变对自己的观感。

以他的秉性,本不该是去弥补裂痕的那个。但若是震荡波,他怎么也要一试。


北山硝矿乃是天然溶洞,震荡波试验炼硝工序的地方,是洞中近出口的一个小偏室,上面有天光漏下来,不全靠油灯照明,比主洞里明亮些。他从工棚出来回到这里没多久,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:这么说也不确然,因为他也不知自己是盼他来,还是不想他来。

“我去见过主上了,也安排好了密探下一步的动作。”声波站在洞口道,似乎办妥了自己的差事,便理所当然该来找他。

震荡波没言声,只点了点头,算是请他进来的意思。

声波走进偏洞,看着洞中央用刀削平的石台。石台上有两排陶碗木桶之类的器皿,里头盛着水,水下是不知什么浑浊的物事,下面垫着竹木片和接水的容器,还压着做过标记的纸条。台面的一边点着计时的线香,旁边地上堆着几箩筐的泥土和灰。

“日前我试出将石灰、草灰滤硝水的步骤合一,直接透过洞中土基渗水改成垫以木板,将滤硝水的速度加快不少,做法已经用在洞里了。”震荡波解释道。用水浸洞中矿土,再炼煮滤出的硝水去除杂质,便能得到较纯的硝晶。“我还在试验细节的工序,若能再改进,还可以提炼得更快更纯。”

他又望向偏室的洞口:“另一件事便是去内洞踏勘。博派虽然似乎一时不会强攻,但北山也不能长待了,主上已决定再待半个月便走。我们才开采了最外的几个洞穴,里头更多更狭窄的溶洞,无论如何开采不完,只能布置火药,将能探及的内洞尽数炸毁。”

两人一时无言对视,都明白彼此的惋惜,但为免硝矿为博派所得,也别无它法。

隔了一会声波才道:“你要试的细节,想好多少,写下来让我做可好?你便可省下时间去内洞了。”

震荡波知道他的请缨绝非乱来。操作试验,材料的分量、硝水渗出的过程、炼煮析出硝晶的时间和成色,计数和观察都要面面俱到,身为密探首领的声波无疑十分擅长于此。

他目光扫到声波右肩的夹板,又皱了皱眉:“你不能动右手。”声波是右利手,而不能书写,便无法记录。

声波却在石台摆着记录纸笔的一侧盘膝坐下,左手提笔蘸墨,一行清劲字迹便划过纸面。

震荡波走到他身边,看着那字迹,声音中竟有了笑意:

“早该想到谍首有这份能耐。那便有劳你了。”

面具下头,声波几乎勾起了唇角。与震荡波交际,十拿九稳让他喜欢的,便是对他钻研的器物帮得上忙。何况自己是真心想帮他。


如是忙了一日,入夜许久,两人才回工棚歇下。棚屋狭窄,只有一张较宽的竹床,两人并排躺在上面,左右各间房里众人的盥洗、说话和咕哝声穿过四面透风的竹棚,不时传入耳中。

又过了一阵,杂杳的马蹄声传近,下马的人脚步轻健地进了工棚,又有一批人出了房策马而去,显见得是巡守的翼队在换防。等翼队的人也安静下来之后,首领房间的方向忽然传来了笑声,声音不大,以两人的耳力却足以听清。

那笑声尖哑而莫名宛转,是星啸。接着是另一声笑,浑厚低沉,却是威震天的声音。他们的二当家刚巡夜回来,大概又要被首领留宿了。

“你也知道,星啸明早便要带人运硝去总堂了。”震荡波的声音轻如耳语。这样威震天再见星啸,怕是要等过二十余日回总堂之后,现下有些舍不得,叫他留下也合情理。“你笑什么。”

谍首没有笑出声,但两人靠得极近,震荡波自然能从气息变化察觉他在笑。

声波也回以耳语道:“若非知道你穷究事理的秉性,只怕会觉得你是在说长道短。”

“哈。”震荡波竟也发了声笑,“今日多谢你了。”

“何必客套。”

“我是谢你去找我。”

声波不再笑了。震荡波当然会想到,自己去帮他,是有意的破冰之举。而他说这个,只是铺垫。

果然震荡波又问:

“为什么突然告诉我那件事。”

声波清楚,他指的是自己昨日的坦白。“等我清醒,或许便再没胆量说了。”他答道,“我觉得出来你待我不同了。难得你想交朋友,难得我竟是你想交的朋友。但那件事我便不能再瞒你。如果你知道了,并不恕我,那么不和你坦承,便是骗来的交情,又有何意义。”

自己本该料到的,震荡波心想,密探最善观察入微,自己对他的好意,这好意又是出于什么心思,只怕声波比自己看得还清楚。他珍惜这交情,却冒着失和的风险向自己坦白,或许心内也曾挣扎不少,但终究不愿这交情里有欺瞒、不愿它不真,这是极大的诚意,也真正显出他有多看重这份交情。

“朋友吗。”震荡波抬起完好的那只手,按在身边人的手背上:

“我如何待你,或者你想要的交情,是真的只把彼此当朋友吗。”

声波被按住的手僵了一下。以密探的伪装功夫,他本可以更好地掩饰,但他并没有。

“皮影戏之后,我是真的不懂情,分不清了。你不能欺我这点。”震荡波又道。

“不只是。但我不能指望更多了。”

声波终于答道。震荡波没再问,声波也没有将自己的手抽离他的,直到天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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