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冥之八月 第5章 月光如绞(4)

SS同人 | 米诺斯 & 路尼  →全章节列表 

*本章信息量巨大。

*庆祝剪子订到跳票了两年多的副官手办。

第5章 月光如绞 – Moonlight Noose – 

(4)

 

外围的战斗也没有持续很久。国王在第二街的暗桩拖住了“深者”的党羽,叫他们不能脱身,也挟持不到平民;而当巴连达因的城卫大部队赶来以后,战局很快就以几乎全歼敌人而告终。

吉欣他们在与国王的埋伏会合以后,就交接了战场来找国王了。看到王宫守卫的宿敌“深者”陈尸当场,侍卫们都颇为震动。女侍卫长虽然保持了镇静,但当国王叫她——而不是巴连达因——稍后带城卫去把尼马有毒的尸体拉到郊外烧掉的时候,她还是显出了意外的神色。

“艾洛温,我不是叫你报仇解气。你没有那么狭隘。”国王深深地望向她。

“我只想告诉你,这个人再也不会回来,不会祸害任何人了。”

女侍卫长只觉得背后被“深者”拖砍的深伤似乎又烧灼起来。

“都怪我,吉欣你不要死,我不会再乱跑了,吉欣……”

当年她从重伤中苏醒时,耳边小王子的哭喊,她永远记得。数年来她一刻不敢放松戒备,在脂粉气浓重的宴饮场合,更是过敏似地警惕。

身为守卫者,最可怕的不是送命,而是自己的性命,换不来所守卫之人的平安。

她咬了咬牙应了声是,单膝跪地向国王行了个大礼。

这是表示感谢,陛下也一定明白。

 

交代完处置余党的事,天已经快黑了。国王带着审判官回到王宫,召来了御医法拉欧。看诊过后,法拉欧估计两人最初吸入的一点毒粉没什么影响,但保险起见,还是给两人弄了草药,并且建议审判官留下观察一晚,确认无恙再离开。

于是国王让审判官去夜班御前书记的休息室过夜,又说还有事和他商量,所以自己也不上山回寝宫了,就歇在书房后面的卧室。

路尼正想劝说陛下今天十分劳顿,该回寝宫好好休息一下,米诺斯却已经叫来了侍从,让他们从御厨房挑现成的弄两份晚餐,简单一点不要费事。

大宴之外与国王一起进餐,尤其是身为平民,按规矩是要郑重致谢的。不过看陛下一脸的理所当然,明摆着不高兴自己那么做,审判官也只好收起礼数。

晚餐过后,国王找侍从要了一盏灯给审判官拿着,带他去了御书房楼上的藏书室。

两人走到房间尽头的桌边,在这里谈话比书房更隐秘,即使是守在最近处的侍卫也听不见。

法官将提灯放在桌上。国王拉开桌前的椅子,叫他和自己一起坐下来,说:

“我知道你心里有话。‘深者’的事,我的确太鲁莽了。”

路尼摇了摇头:

“巴路隆已经说了,身为臣子,不可能希望您这样冒险去亲自歼灭敌人。但您一旦决定,艾洛温他们也好,我也好,都会戮力同心,以您的目标为目标。而从个人角度……”

他垂了一下眼帘又抬起,语气恳切:

“我冒昧地希望,说着要终止乱党的噩梦的您,心情能稍微放松些。”

“你想说,那些无法保全子民的过往,其实也成了我的噩梦,更造成了我今天一反常态的冲动,对吗?”

米诺斯问道,却又摆手制止了对方的回应,将手肘支在桌面上,手指插进长浏海的中间。

“虽然和你说过要成大事,必须有遭遇这些的觉悟,但我自己也没能完全克服竭力阻止那些过往重演的执念。有朝一日,这种执念或许会让我做出更不理智、更有害的决策。可是,蓝伦的经历、西雷瑟战役等等与乱党的较量中,牺牲了那么多人;严政苛法稳住了时局、改善了民生,却也同样有殃及民众的部分……”

他疲惫地吁了口气:

“我生来就为了担负这些,怎么能看得开?”

国王素有深沉铁腕之名,虽然对法官格外推心置腹,但这样毫无掩饰地剖白自己——对王者而言,这种太过在乎甚至可以算是软肋,还是让审判官心头一热,却又感觉有些异样。他压下内心的汹涌,说:

“您不是一个人。我们很多人都愿意尽有限的力量,来为您分担。”

米诺斯向上扯了扯唇角,拉过了他的手。

“我知道。至少还有人无论艰难险阻,甚至怀疑苛责,都愿意被我抓着。”

路尼脸上一热,赶紧低下了头。这是之前国王去他家探病时,自己表白忠诚的话,现在听来,却令他刚刚异样的感觉愈发放大,对方掌心的热度、粗厚剑茧的触感,更令他的心砰砰直跳。

米诺斯的下一句话却没有了笑意:

“言归正传,我找你不是为了诉苦。我是要告诉你艾纳希公主的事。”

话题突然转到潘多拉公主身上,审判官胸中蓦地一窒,他抬起头,国王却也正注视着他:

“我不会娶她的。”

国王紧接着解释道:“其实她和我根本没真正单独相处过。无论是交谈、下棋、出游,总有她的侍从在旁边,或至少在门外,听得见我们的对话。唯独我请她看传奇剧的时候——哈,这还被某些人以为是我中意她的明证。”

审判官没有言声,事实上他也是这么认为的。

“其实我早察觉,那些侍从跟她跟得太紧了,我怀疑她受到了监视。”米诺斯说。

这和路尼在裁判庭接待公主时的发现如出一辙,他连忙接道:“公主造访裁判庭时,有两个随从不识加伊拿方言,似乎是从萨罗尼克王都来的,而且很注意我,感觉有点反常。没能及时禀报您,是我的过失。”

“没关系,现在说也不晚。”米诺斯答道,“总之,我安排了那出戏,看看公主会不会借机说出实情。我和她坐在剧院王室包厢的中央,她的随从得坐在十几位王公贵妇外面,而且她的另一边是雷瑟亲王夫人。这样,在喧闹的传奇剧中,她和我附耳说话是安全的。”按宾客的身份,包厢的座位一定会这么排,而雷瑟家向来安分,即使发觉蛛丝马迹,也不大会声张。

“果然,她用羽毛扇半遮着面,假借讨论剧情,分几次断断续续地告诉我,”他换了古语来转述,因为公主当时就是用古语说的:

“‘或许如您所疑虑的,我的来访,是我国陛下的设计,目的却不止疾风谷以北的未定领土。辛尼斯·潘恩一直在追求我,他想娶我,是为了控制海因斯坦,方便进行我国陛下和他的军事计划。’

“‘我一直找借口推脱,没让潘恩得逞。所以他们只能安排我联姻。您知道,家父是教首,而舍弟是内定的教首继承人,他们的世俗权力因而受限,家父又年事已高。如果我嫁出国门,远离家族,潘恩轻易就可以操纵海因斯坦了。’

“‘恳请您帮助我的家族,免于让我们成为引起战争的从犯。如果海因斯坦等温和的家族被拔除,对贵国也将是威胁。’”

法官听得句句心惊:辛尼斯·潘恩·萨罗尼克,是萨罗尼克国王的堂弟、该国军事地位第一的王公。萨罗尼克一向比较好战,经常欺压周边的小国,而据传其中潘恩更为激进,与多罗美亚看似相安无事,是因为后者的综合国力还胜过他们。但正如日前的御前会议上所争论的,两国之间依然有一块有争议的领土,紧邻着多罗美亚流放重犯的黑色疾风谷。

听公主的意思,辛尼斯是和他们国王有预谋,要架空海因斯坦等主张和平的家族,启动对外扩张,而借联姻将公主遣出海因斯坦,只是其中的一小步。海因斯坦身为宗教领袖,如果操纵他们,一方面可以宗教的名义煽动民众支持战争,另一方面,海因斯坦南邻多罗美亚,如果萨罗尼克大军进驻海因斯坦,想要进犯哪个国家可想而知。

更具体的消息,无论公主知道多少,都不能再说了,她现在透露的已经足够叛国的罪名。

“对公主,巴路隆由衷表示敬意和感谢。”审判官肃然说道。

“我也是。”国王回答。若非为了保护家族、避免两国兴战生灵涂炭,公主如此年轻,又何须顶着重重压力坚持主和,更冒着性命危险向自己报信。

路尼想了想,忽然又睁大了雪青色的眼:

“当时在御前会议上,克利夫殿下(弗莱格森世子)劝您说,放弃有争议的领土也未尝不可,他……”

米诺斯紧了紧和他交握的手。

“没错,克利夫只强调那片领土贫瘠、不能增加税收,不提疾风谷是防守要道,更是流放重犯之地,一旦让出前方领土,暴露到国界上,会成为我国北部防线的致命伤,那些犯人更可能投靠萨罗尼克,泄露我国的机密。附议我主动回访公主的人,相信他们大多想不清这些,不过是眼光短浅罢了。”众人皆知萨罗尼克好战,但国王是近年来秘密查探过,知道萨罗尼克暗中在北疆动作频频,这次才格外信实公主的话。他的查探只有一些心腹了解,审判官也知道一点。

“但这种程度的秘密,弗莱格森会不清楚?克利夫跟我装糊涂,何其可笑。”米诺斯冷冷地一笑即敛,“甚至……”他的金红瞳中忽地一寒。

“引狼入室”这个词在路尼脑中一闪而过,他的眼神更紧张了。

“克利夫是否真与萨罗尼克勾结,我还得再考察。”国王说,“但即使真是如此,又何足惊讶呢?他们都几次三番直接谋杀我们兄弟了。”

审判官默默点头,在王宫传播天花、为杀蓝伦而血洗宴会、“深者”刺杀艾亚哥斯王子等事,每一件都足够王室与弗莱格森之间不死不休。

“我得先想想怎么推脱联姻,又不使萨罗尼克怀疑我们已经有所察觉,再设法对付他们的阴谋。”国王看着他,表情又变得温和:

“这件事我还没有对别人提起过。”

审判官心头的温热又弥漫开来,他低声说:

“不知道在国防上,我一介文官能怎样效命,但我一定竭力去做。”

“推脱的借口……还真麻烦。”国王接道,他微微垂下了目光,“除非我已经有别的恋人了,或者公主有令人无法忍受的缺陷——当然两者都没有——不然我是理所当然得接受联姻的。没人会认可‘不投缘’这种理由,萨罗尼克会指责我们鄙视他们的国家,公主不谈政治的态度又很得老资格们的欢心,你明白的,对新政,他们当中很多是中间派,是我们重点争取的对象,这个时候拒绝他们,是自拆新政的墙脚。”

他抬起手轻抓着额发,发出一声压抑的轻笑。

“一个千万人口国家的君主,在婚姻上头还不如农夫自由。这就是‘高贵阶层’的法则,利益面前,真心和爱情永远不值一提。”

路尼感到自己的心被那笑声和诉说狠狠地揪着,想安慰又没有立场,怔了怔才终于说道:“……昨天向您提起公主,是我没能体会您的心境,我很抱歉。”

他现在明白了,陛下是正为政治婚姻满心无奈,听到自己也像旁人一样,误会他中意公主,才顿时冷了脸。

“该道歉的是我。”米诺斯自失地笑了笑,“众人都误会我也想联姻,这也是我默许甚至推波助澜的,独独向你发火,实在没道理。说来奇怪,如果我介意哪位倾慕我的小姐这样误会,也还罢了。但你一个大男人,误解了又有什么关系?可我心里就是介意。”

他站起身,将手搭在路尼的肩上:“或许因为你最能体谅和安慰我,使我……也十分依赖你,什么情绪都想对你说,加上我恣意的脾气,就忍受不了你同我有一点隔阂了。正像刚刚我们脱险之后我所说的,我不想失去你、不想你远离,无论身或心。”

“……巴路隆还是只能说,至为荣幸。”路尼吶呐地答道。

 “啊,说着说着,我竟然这么抒情了。”国王叹了口气,“总之,对付萨罗尼克的办法还得想,以后要你担待的事情还有得是。我们先下去吧。”

法官应了一声,起身提着灯,跟着国王向来路走去。他看似一如往常,其实国王刚刚的话,早令他心跳得厉害,脑中也一片纷乱。

到底是从何时开始,陛下对旁人罕有展现、对自己却无所掩饰的苦恼和脆弱,就像刚刚所表现的那样,反而比他的耀眼之处更加打动自己了呢?自己简直生出一种冲动,想要竭尽所能地安慰他,即使为之付出更大的代价,也在所不惜。

这已经不单纯是情愿赴汤蹈火的忠诚、或是亦臣亦友的情谊,而是想更贴近对方、为他做更多,到了僭越的程度。那次舞会上,自己看陛下和公主共舞,倍感失落的时候,就这么警戒过自己。然而自己绝不是慕权争宠的人,这失落又从何而来?

昨天自己提到公主,其实已经是暗暗为联姻而不快了,这是为什么?陛下刚刚的话点醒了自己,为误会他中意公主而难过,明明是倾慕他的人才该有的反应。

歼灭“深者”之后,陛下说了那句“不想失去你”,自己为什么如此不自在?刚刚陛下说依赖自己、忍受不了隔阂,不想自己远离、无论身心,自己为何会感到异常的喜悦,只是勉强压制着,才神色如常?

所有问题都指向同一个答案,他并非从未察觉自己的感情,但这答案他始终不敢承认。

两人走上通往楼下的阶梯,月光从墙顶侧面的天窗映进来。不知是因为在月下或灯下,国王那被说唱诗人称为“仿佛白金绸缎”的微鬈长发上,闪着点点如星的微光。

审判官突然感到如遭雷击,一首情诗中的句子掠过他的脑海:

“你的笑是月光的绞索/温柔地绞死了我”

这其实是一首禁诗,它写的是受神诅咒的同性恋情。几百年前,大陆的宗教曾对此特别严酷,甚至将一些恋人以邪魔附身为名送上了绞架。近世对同性相爱的态度虽然有所放宽,但仍视之为败德。恋人们只能偷偷摸摸,一旦暴露,声名扫地、被剥夺继承权或丢掉职位,都是常态。

这条绞索已经套在我颈子上了,法官心想。

即使今日的同性恋人不再会被绞死,这永不可得的爱情,本身也像沐浴着的月光一样,令他窒息。

既然永不可得,至少在内心承认吧,放过你自己。他终于默念出那一连串扪心自问的答案。

——多罗美亚的黄金百合。

我爱您。

坦白之后,他突然感到一阵轻松,强烈到令他痛楚,几乎虚脱。他不由得微微颤抖,手中提灯的光也跟着摇晃起来。

走在前面的国王立刻有所察觉,他转过身,两步跨到法官面前扶住了他:

“路尼,你还好吗?”

国王的声音带着紧张,法官今晚留在王宫,本就是为了防范“深者”的毒有后遗症,而马钱子粉中毒的一大征状就是痉挛。

路尼回过神来,连忙说:“没事,大概和毒没有关系,只是下午有点透支了我这糟糕的体力,让您担心了。”

米诺斯拿过他手里的灯,另一只手干脆揽住他,半扶半抱着他向楼下走去。

路尼不由得一惊,挣了一下,见对方没有松手的意思,便也不再试图摆脱。

就让我自欺欺人一会儿,把您的关切当做夜莺不可能得到的、被黄金百合环抱的温暖吧。

他低着头,扯出一抹微笑,雪青的瞳中闪烁着悲哀。

他以为自己的表情在阴影中没人看得到,却不知国王正瞥着他,瞳中的金红色愈发深邃,薄唇紧抿。

那分明是心痛的神色。

 

(第五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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